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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那小河,和我同年降临到这个世界,从此,这远离城镇的穷乡僻壤有了水色,添了一景,人们爱她,谓之曰“新河”。单从这名字,你就可知道她的柔情绰态。是的,她妩媚、娇艳,也不乏少女的温柔。那明快的流水,那满堤的野花,那成荫的杨柳,还有那洗捶的铿锵声,嬉水的打闹声,简直是诗、是画、是歌。小河,孕育了我多少甜蜜的梦……
6 U7 G2 I6 \! c2 L& v 我是在小河里学会了游泳的。记得小时候,每当夏夜降下帷幕,炎炎的白昼结束了,鸣蝉歇息了,村里平静了,小河却在圆月的辉映下热闹起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拿着毛巾、肥皂从阡陌小道涌向河边。北边,是女人的世界,只有这时,她们才获得了“解放”,可以像男人一样脱去衣服,尽享小河流水的抚摸,明月的朗照。南边,不用说是男人的天下了,他们早早地占了上水,还不时传来憨厚的笑声和粗犷的叫骂:- H7 ]* f# n, t8 E# y; W, r
“不害臊,搅得老爷子站都不敢站。”/ k. h/ m* F) _- u% b8 _9 W. q; X( i
女人们当然也不示弱:“有本事,晚上就别上老娘的炕。”“真难闻,漂下一股猪腥味。”% _/ g9 `; ?9 m& @; ]0 \! f, o, J3 ^
只有芙蓉一样的姑娘,低着头,轻轻撩起清凉的河水,互相搓揉着那丰满的玉肌。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孩子,居然成了男女之间的一道屏障。大家光着屁股,双手按在柔软的河沙上,用脚打得水花四溅,有时试图向前游去,但马上会肚子灌进几口清凉的河水。大家最喜欢的是打水仗,使劲地用双手把清清的河水向对方的脸上、身上划去,情急之时,几个人按倒一个,让他在水中喝上几口。。当然,“禁区”对我们并不存在,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闯入任何一方的“领水”。月到中天的时候,人们一天的疲倦顺着那银色的飘带,弯弯曲曲的流逝了。大人们领着孩子,踏着那铺满青草的绵绵小路,在昆虫呻吟的伴奏下,回归到各属自己的那简陋的房舍去尽享天伦之乐。6 m4 a4 W% c t* k# j
最使人感到惊心动魄的是,每当一场暴雨过后,河水涨得要溢出来时,村里的年轻人会出尽风头,他们在激流里,在漩涡中翻腾着、抗争着、拼搏着,把桀骜不驯的性情暴露无遗,既而,赤条条地排成一队,从那小河的石桥上依次跃入水中,或旋转,或空翻,那恣肆不拘的神态使我们这些娇憨的孩子目瞪口呆,情景蔚为壮观。直到现在,我心中还常埋着一丝遗憾,那时,若有一位跳水教练不速而降,我们这个小村何尝不会有几个国家队的跳水栋梁呢?5 e& l+ V- @ Y3 c
在小河里捕鱼是特有趣的事,现在每每提起,大家还忍俊不禁。燠暑,庄稼人恨不得把小河的水全引到田里,下游河道里的低凹之处,仅留下一泓一泓清净的水坑,波光浏浏,鱼翔浅底。大家光着屁股,把在河堤上拔下的蒿草捆成长长的一大捆放在水里,一字排开向前推进,我们叫它“拥鱼”。待草捆推至水坑边缘,便有数不尽的鲫鱼、鳝鱼、螃蟹、小虾……,大家一哄而上,像鹰隼一样抢大的往自己的水盆里放,一个个像雕塑的泥人,只露出两只会动的眼珠。有时,河里的水蛭会悄悄地钻进屁股或小腿肚的肌肉里,大家一阵发憷,不知所措。大人们让你爬在地上,用鞋底啪啪狠打,说这样可以把水蛭打出,直打得屁股腿肚通红,还不见水蛭退出,说是打死在里面了。于是,大家又像获得新生一样活蹦乱跳起来。$ D m9 y C8 K' {3 ?; f: Q
夕阳西下时,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飘起了缕缕炊烟,一股股香气荡漾在村子上空。大人们在院中支起铁锅,把取掉内脏的鱼用油略炸后,用浆水汤一炝,放入佐料,便是一餐珍馐美味。专断的大人们极小心地品尝着鲜嫩的鱼肉,孩子们则只许喝汤,说是怕鱼翅戳了喉咙。于是,一碗又一碗,直喝得肚子胀鼓鼓的还觉不够。直到现在,不管是在普通饭馆还是高级酒店,山肴野䔩,林林种种,总觉难与那浆水鱼汤的浓郁香味相肩随。7 B3 I( d/ z/ j I0 B% J9 ^, p2 R
小河的水干了又涨了,还是那样清澈见底,悄悄地向北流去。听说它要流到渭河,和渭河的水一道去黄河,还要到大海。那时,我们真为家乡的小河自豪,于是,在清冽的水面上放上一只只纸叠的小船,我们也顺着河堤向北直跑,想要寻找它的归宿,但终于被大人们骂了回来。
v# @% d" V" r9 G ?9 n 小河的水滋润了一方土地,在小河流水的沐浴中,我们长大了。终于有一天,我们要离开她了,国柱和狗旦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安难戍边,我也要去山里做一名园丁。那天,我们起的很早很早,零露瀼瀼,雾霭漠漠,我和春韵,国柱和夏晴,狗旦和秋思,挖坑的挖坑,挑水的挑水,把成锁大伯买回的一百棵柳树一株株载下,心理似乎才得到了一种慰藉。日出露尽时,春韵用毛巾替我擦着汗说“你们该走了,我和夏晴秋思会把这些树苗浇活、管好的。”% h) G! H4 `9 k: F( \
岁月眇徂,二十年过去了,我也由教师成为了一名检察官,但对小河的眷恋常使我梦寐萦怀,多少次想一返桑梓,重温儿时那五彩斑斓的梦,终因公务而搁浅。去年,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回家了,去圆梦。放下行李,看过父母,喜在椿萱安健,当我们领着孩子要去河边时,年逾古稀的父亲慨叹一声“别去了!”我茫然不解,在困惑中还是走出了村庄。远远地,我突然发现河堤上不见了往昔那杨柳的丰神倩冶,过去那野花匝地的河堤而今像一条精疲力尽的长龙光秃秃地摆在那里,一股臭气扑鼻而来。我的心不禁一阵惨恻,萌发出一种怜香惜玉之感。妻看着我,杜口裹足。听惯了小河故事的孩子,拉着我的手非要去小河观鱼不可。默默中,我们踏上了小河的石桥。水,由南向北,还像二十年前一样,只是不见了往日的清冽,听不到洗捶的锵锵声和孩童嬉水的打闹声,暗红色的水面几乎被一团团白色的泡沫覆盖,妻告诉我,那是化工原料排放所致。哦,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小河吗?不知何故,我心里一酸,泪顺着脸颊滴入河中,随即被混浊的污水吞噬,向北流去。( 李建孝于一九九八年某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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